江珩

一开始，基尔伯特对自己漫长的假期有些无所适从，相较于他过去的工作，延展到未来几乎无期限的假期是难以预料的。

对此，路德维希着实担忧了好一阵子，担忧足足持续了一周，但他对自己的兄长有着清晰的认识，他总是相信基尔伯特会有想法的，哥哥一直很有主意，只要别惹麻烦——好吧，就算是普通的麻烦也在可控范围内，只要哥哥能够适应他的新身份以及漫长的假期，就算是有一些无伤大雅的麻烦，也没有什么问题。

果然，基尔伯特只消沉了不到一周，就开始了他的博客计划，他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拥抱新事物，“比起路德，本大爷更像年轻人呢！”基尔伯特一边经营着博客一边想。

经营博客的过程中，基尔伯特时不时就提上行李箱满世界乱窜拜访朋友。“这是为了积累素材。”他如此解释。

直到他的老友，罗德里赫向他表达愤怒：“笨蛋先生，你得考虑提升一下摄影技术了吧！”

基尔伯特才发现自己的博客出现了一个重大疏漏：照片似乎因为某些主观原因并不很清晰。至于是如何分辨罗德里赫愤怒与否的情绪，基尔伯特在心里骄傲地回答：只需要看那小少爷微红的脸颊和颤动的玛丽亚采尔就行了。毕竟他们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朝夕相处。

对于罗德里赫的意见，基尔伯特总是选择性接受：抱怨聒噪的——听不见；夸赞的、溢美之词——在每个可以激怒小少爷的时刻提起；中肯的、客观的——随心所欲。但基尔伯特是一个礼貌的绅士，他不会对罗德里赫的意见置之不理，于是他大笑着回答：“生活！这就是生活！说真的，你也应该多体验体验生活，至少是年轻一点的生活。”罗德里赫听出了基尔伯特的揶揄，只能深呼吸推了推稍稍滑下的眼镜回敬：“我的生活方式对我本人十分有益，我可不像某个笨蛋先生那样睡不好觉。”

基尔伯特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，确实，他们曾经亲密无间，所以罗德里赫很快就能够发觉他潜藏在快乐下的疲惫。他频繁更换居所，是想要寻找一个归处，当然，他并不是对弟弟路德维希有任何的不满，恰恰相反，他只是想找一个可以相对长期停留的，可以带来快乐的休假地点，也想要看到并且学习自己的朋友们都是如何生活、如何快乐的。

基尔伯特其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在夜晚舒适入睡了，在夜晚，他总能够听到雪落在地上、雪融化、雪被军靴踩得咯吱咯吱的声音，那像是死亡的声音，有的时候在雪声的间隙，他可以听到他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流，他的心脏坚定地跳动，他可以听见他活着的声音，但他仍然难以入睡，他无法逃离，哪怕是在夏天，那是停留在他夜晚的雪，一到夜晚，他就像被独自留在了冬夜。基尔伯特在世界各地的旅馆内总是整夜不睡，任凭灯开着，有的时候他会靠游戏机打发时间，有的时候会抱着膨化食品和汽水看影片，他近来最喜欢的是《加菲猫》躺在沙发上思考的橘色胖猫，那只猫在咀嚼的过程中也充满了哲学。只有在黎明时分基尔伯特才会低头小憩，但那对基尔伯特来说短暂得像是闭了一下眼，就像拔掉电源的电视机那样短暂休眠。

“年轻人都不睡觉，本大爷要用所有时间好好休假！”基尔伯特这么回答，但仍然心虚地挠了挠头。对他这一习惯动作，罗德里赫也了然了，他将此视作是一种基尔伯特式的投降。罗德里赫为他续了一杯热茶，劝说道：“音乐可以助眠，你可以多听一些提升艺术品味的曲子…”

基尔伯特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，被烫得直吐舌头，他偏过头，凝视着罗德里赫的眼睛说：“我睡不着，罗德。”

罗德里赫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与基尔伯特有如此郑重的目光交流了，这让他有些瑟缩，基尔伯特眼里的疲惫倾泻而出，像是多年以前混战之后的颓丧。罗德里赫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自己的虎口，试探性地问：“你…你要不要留在我这里，今天？我是指，我这里有很多唱片。”

基尔伯特摇了摇头谢绝了罗德里赫的提议，他并不很想节外生枝，罗德里赫没有经历过他的冬夜，他也不想让罗德里赫听见雪在他脑海中落下。

但罗德里赫在这件事上意外坚定，他将他的手覆在基尔伯特的手背上，轻轻拍抚，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动物。“我希望你留下来，你需要休息。”罗德里赫说。

这是不容置疑的语气，基尔伯特被逗笑了，他被说服了，又或者是这熟悉的触感让他同意的。在他们是伴侣的时间里，有时会产生争执，他们当时都还很年轻，并不是很擅长谈判，常常会互相吼叫，甚至扭打在一起，争执通常没有结果。在算得上频繁的争执中，罗德里赫慢慢摸索出了一套稍显平和的方式，基尔伯特在情绪不佳的时候，会虚握拳放在桌面上，如果这个时候他去抚摸他的手背，握住的拳就会慢慢松开，他们就可以继续平和地商量下去。

罗德里赫的休息时间非常早，早到基尔伯特还没有想好今晚选择什么影片。罗德里赫邀请的同宿是很字面意义的，两人同寝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，骤然回到那个时期，基尔伯特有些不自在，他挠了挠头，取了两个枕头堆叠在一起，这是他平常观影的姿势，也是近几十年独自睡觉才养成的习惯。

罗德里赫已经在他那一侧躺好闭眼休息，直到感受到了基尔伯特的动静才抬眼看向他，毫不意外看到了他的白T恤和小鸟短裤，罗德里赫其实不反感基尔伯特的衣着，毕竟他也曾交往过穿着更奇特的伴侣。基尔伯特和他的弟弟路德维希一样，在睡觉时仍然很板正，不同在于基尔伯特睡得更浅许多，多年以前就是如此，只要一点细微的动静就足以使他清醒。对此基尔伯特的回答是：“我可不像你，小少爷，睡太死是真的会死的。”

“基尔，有睡意了吗？”罗德里赫问，他侧过身子面对着基尔伯特，试图关照他的睡眠质量。

“没有。”基尔伯特上床之前依照罗德的指示喝了一杯热牛奶，但这对他确实毫无用处，他捏着自己的鼻梁试图缓解疲惫，提前睡眠时间，就连雪的声音也提前了。

罗德里赫没有选择打开留声机，他明白基尔伯特现在并没有这个兴趣，他知道如果他放音乐基尔伯特会接受，但他仍不愿打扰他。

基尔伯特强打精神，伸手揉搓罗德里赫的头顶，直到玛丽亚采尔乱蓬蓬的，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下。“别担心我啦，小少爷。”

罗德里赫也不很生气，任凭他动作，等到他折腾完了，才扣住他的手腕，用食指在他掌心的茧上不规则地画圈。

柔软的，有点痒痒的，像一只小动物。

——tbc——